Ai/Quill875
他眼前的視線模糊,任由略冷的水就這樣自蓮蓬頭沖瀉而下。濕冷的感覺自頭頂的髮絲,緩慢劃過他脆弱的肌膚,冰涼的液體下滑,染上了體溫,溫度最後消失在聚集的水窪裡。那長年被軍服所遮蔽的肌膚,此際看起來又蒼白了一些。腹側與手臂有著不仔細看便不會發現的老舊刀傷。
艾伯李斯特的手就這樣搭在蓮蓬頭的止水閥上,但卻沒有半分關掉水的意思。
「……」
這種時候,越會覺得自己僅是具空殼。
就這樣望著金澄色天空,卻到達不了任何地方。
明明無論如何都想達成,但不知不覺便會停住腳步。
※
「──我回來了。」
習慣性地將軍靴脫下放好,一邊確認艾伯此刻的位置。
「艾伯?」
聽見浴室的水聲,卻未聽到任何動作的聲音。艾依查庫皺起了眉頭,快步地站到了浴室門口。
用力地敲了幾聲,略微焦急地說道:「艾伯,你在裡面嗎?」
水聲有所改變,卻仍是沒有回應。平時會從門縫竄出的蒸氣,今天卻一點也沒有任何熱氣蒸騰的感覺。
「吶……艾依查庫。」
那個聲音有如在那一端一樣虛弱。
「艾伯你怎麼了?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!」
穿著軍服的男人試圖轉動浴室門把,但早已被鎖得牢牢的。
「我在試著冷靜,但是一點也冷靜不下來呢。」
「艾伯,求你了──把門打開好不好?」
比起任務完成之後的疲累;比起殺人之後的冰冷情感;比起被同僚及旁人唾棄。
他更害怕他所追隨著的光芒驟然而逝,去到他無法觸碰的地方。
哀求的聲音,透過門傳了過來。
「……」
浴室裡沒有傳來任何話語,只有不斷繼續的水聲。
門把開始發出了細微零件被搬弄的聲響,然後便是熟悉的──機關被解開的聲響。
那雙白襪踏進了浴室,吸飽了水透明了起來。
「艾伯、抱歉了。」艾依查庫自背後抱住了對方,另一手將冷水閥關掉。
溫熱的氣息竄過艾伯李斯特的頸間,環抱著腰的那雙手顫抖著。「不要這樣嚇我啊。」
眼鏡放在鏡前平台上,眼前的視線是如此的模糊,但艾伯李斯特知道對方此刻是什麼表情。
──正因為太過清楚了,有時都有種艾依查庫僅是自己幻想中產物的錯覺。
「艾依查庫,」他低聲地說著,這份突來的溫暖讓他暈眩。「抱我。」
對方的反應停頓了半刻,然後才終於發出聲音來。
「艾伯……你沒事吧?」
艾伯李斯特那凍得發紫的拳頭就這樣砸在浴室的牆上。
「……你不做的話,那我來!」
他轉過身,推開了艾依查庫並掙開了懷抱,毫不遲疑地拉下對方的褲子與底褲,而被脫的則被這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冰冷的手此際正捧著艾依查庫的下體,毫不猶豫含了起來。
「等等、艾伯你──」
冰冷的嘴唇,略帶溫度的舌頭,然後是炙熱的喉嚨。正完美攻擊著艾依查庫那不知不覺漲大起來的性器。
尤其是看到那濕漉的黑髮與毫無贅肉、過於白皙的背部線條。
艾依查庫總覺得自己不好了。
那總被眼鏡壓著的鼻梁,此刻正蹭著艾依查庫下面濃密的金色的毛髮。
溫熱的氣息竄過毛髮間,帶著一絲情色的呻吟。
那一刻,艾依查庫清楚聽見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。
※
水氣蒸騰,赤裸的兩人在蓮蓬頭下纏綿著。
灑落的熱水朦朧了視野,但又更增添了環繞著的熱度。
那口整齊的牙就這樣咬上了艾伯李斯特脆弱的喉頭,而艾伯李斯特也不甘示弱地夾緊了對方埋藏在體內的性器。
前一刻還薄弱得快要消失,但現在卻又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。
艾依查庫低吼著,不斷地往更深處推了進去,而艾伯則是失神地呻吟了出來。
猶如劇毒般甘甜,無法抵抗。
那金色的野獸,垂下頭啃咬、舔吻著那片染上粉紅的白皙,以及所有留在上面的傷痕。
虔誠地、憐愛地、懇求地──像是進行著什麼儀式,那樣地專注。
「哈……啊──充滿我、快充滿我──艾、艾依查庫──」
也許是因為被快感所淹沒,平時強硬的語氣此刻聽起來是多麼地可愛,令人癡迷。
「我會的,艾伯、我會的。」
艾依查庫悶哼了一聲,某種炙熱逐漸充滿艾伯李斯特的後庭。不斷抽插的性器也開始發出黏稠淫靡的水聲。
每深入一次,白濁便會從隙縫中漏出。
攪動著、餵食著,那飢渴的欲望與其他的一切。
灑落的熱水就這樣,輕輕地帶走那有著原始氣味的白色液體。
那一瞬間,艾伯李斯特的神情,艾依查庫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。
因為在那之後便未曾再見過了。
那個眼裡會說我只有你的艾伯李斯特已經不在了。
至少這一點艾依查庫是明白的。
END
Monica
3397年 夏 「晚餐會」
艾依查庫狠狠地摔進浴缸裡,嗆了幾口水好不容易才坐起身,濡濕的衣物巴在他身上吐著熱氣,水珠順著他燦金色的髮絲滴落成一圈圈漣漪。緩過神來才想破口大罵,卻看見艾伯李斯特僅僅披著單薄的襯衫,近乎一絲不掛地站在自己面前。艾伯李斯特嘴角勾起弧度,微微瞇起眼睛,不發一語地欣賞著艾依查庫那狼狽的樣子。
「艾……艾伯?」也許方才被絆倒時腦子也進了水,艾依查庫對於自己小丑似的處境是丈二金剛,只能茫然地望向艾伯李斯特。
「怎麼?不服侍我入浴嗎?」艾伯李斯特掛起那不知道迷倒多少貴族仕女的笑容,睥睨著艾依查庫那愣頭愣腦的樣子。
「我的騎士大人。」艾伯李斯特加重了語氣,咬牙切齒的幾個字冷冷地打在艾依查庫的鼓膜上,浸在熱水裡的身子也不禁打起冷顫。
「不過就是開個玩笑,別那麼在意嘛,艾伯,哈哈哈……好啦好啦,抱歉啦!」艾依查庫這才想起來方才晚餐會後趁著四下無人對自己盟友開的「小玩笑」,沒想到會被記恨到現在——抑或該慶幸艾伯李斯特沒把氣悶著?天曉得睡一覺之後,自己還記得多少。
當艾伯李斯特與皇妃告別後,已是曲終人散之際,只剩幾位僕役收拾著宴會後的狼藉。
「怎麼?花了不少時間嘛?」艾依查庫毫不掩飾的腳步聲迴盪在空盪盪的大廳中,貴族女人身上的香水混雜著宴會的酒精飄散在艾伯李斯特身邊,令他不禁皺起眉頭。
「晚點再說。」艾伯李斯特微微瞇起雙眼,不把艾依查庫戲謔的語氣放在心上,任有些涼意的晚風拂過自己的面頰。
艾依查庫見狀也不再多說,就連皇族警衛也缺席的皇宮內靜謐得詭譎,兩人的身影彷彿要消融在帝國的黑夜裡。
「剛才,席道爾的客人來過了喔。」輕描淡寫的字句很快就被沉默吞噬,艾依查庫抬起頭,任由星空映照在自己僅存的左眼,然而星子對他而言有些燦爛得過於刺眼了。
如今統制派早已分崩離析,擴大派的掌權者也被全盤清洗,古朗德利尼亞帝國內部將重新分配權力,正是測試兩人實力的最佳機會。即使缺乏些統治的正當性,僅是消滅政敵,讓實權確實地落在自己手上的方法倒有不少,然而方才與皇妃的會面……艾伯李斯特在腦中重新繪製目前的情勢。
「艾……羅斯巴爾德大尉……」
「早就準備好了喔,巴爾茲少佐。」
縱然宮殿內近乎空城,艾伯李斯特仍不敢大意,及時吞下了兩人獨處時親暱的稱呼。艾依查庫卻如同諷刺著他似地微笑著,逕自牽起他的右手,如同誓約奉獻的騎士般吻上。
「你這是在嘲笑我嗎?」也許是難得的晚餐會卻被派去盯梢的艾依查庫對自己的報復吧?艾伯李斯特冷冷地看著這滑稽的一幕。
「嗯?沒有啊。」貼著手背說出的話語含糊地帶著濕氣,艾依查庫保持著行禮的姿勢,僅僅將目光上移望向艾伯李斯特。
「艾依查庫!」感到被戲弄的艾伯李斯有些慍怒地特想抽回右手,卻被艾依查庫緊緊地握住,「不成體統。」
「我本來就不擅長這種的嘛!」艾依查庫聳了聳肩,輕笑出聲,將唇瓣貼上艾伯李斯特露出的手腕。
「吶,艾伯?」就在艾依查庫眼底閃爍著一絲奇異的光芒時,艾伯李斯特這才回過神來,狼狽地將他甩開,故作平靜地望向有些詫異的艾依查庫。
「回去了。」
「車馬早就備好了,少佐大人。」艾依查庫並不意外於艾伯李斯特的冷淡,討好似地避開了平常親暱的稱呼方式,卻沒注意到艾伯李斯特微微蹙起的眉頭。
「艾依查庫!」還在發楞的艾依查庫嚇了一跳,差點又滑進水底,他連忙抬起頭來望向似乎對於這小小的報復十分滿意的艾伯李斯特。
「怎麼?泡暈頭了嗎?要是讓別人知道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的大尉如此狼狽,可是會笑話個幾天幾夜的。說不定還會藉此宣戰呢!」艾伯李斯特難得開了玩笑,惡作劇般的笑容令艾依查庫有些懷念。
「那正好,這次可得讓我領著前鋒去啊?」艾依查庫這也放下心,接著艾伯李斯特的戲言說了下去。說著說著便從浴缸起身,幫艾伯李斯特重新放好熱水後,也沒脫下濕漉漉的衣服,便要離去。
「艾依查庫!」艾伯李斯特抄起方才胡鬧時被濡濕的毛巾丟向艾依查庫,艾依查庫接下毛巾後疑惑地望向他。
「你要去哪?快把衣服脫了。」
「啊,不,就算是夏天也得讓我穿著衣服出去吧?」艾依查庫揣著艾伯李斯特不很明顯的表情,實在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麼。難不成是洗澡水的溫度太燙了嗎?他握緊了手上的毛巾,已經涼去的水珠順著手臂滑落,艾依查庫這才想起如同落湯雞般的自己,出去必然會濡濕宅邸的地毯。他連忙褪下自己的衣服,擰乾了毛巾勉強遮住下體。
「過來。」艾伯李斯特見他麻利地褪下衣服後便要離去,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語氣喚他過來。
「像以前那樣做就行了。」
「艾……艾伯?」艾依查庫慌張地阻止鬆開扣子的艾伯李斯特,今天的艾伯李斯特有些蹊蹺,難不成是在晚餐會喝多了——還是與皇妃的會面中發生了什麼事?艾依查庫陷入混亂,不著邊際的思緒在腦中亂竄著。
「你連澡都不會洗了嗎,艾依查庫?」
「不是……那個……呃……艾伯……晚餐會後發生的事情,我很抱歉……」
「嗯?」
「好啦!我知道了啦!」對著明顯地擺出不悅表情的艾伯李斯特,艾依查庫破罐子摔碎地解開了他的襯衫,將沐浴乳擠在手上,深深吸了一口氣,決心不再思考那些複雜的問題。
像以前那樣嗎……艾依查庫輕輕地將泡沫抹在艾伯李斯特身上游移搓揉著,方才晚餐會上那令人鬱悶的氣味消失無蹤,浴室裡氤氳著艾依查庫熟悉的香氣。
過去在大宅邸內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,但最後兩人在浴室裡玩到忘了時間,害得貴為少爺的艾伯李斯特著了涼,一想到面對雙親定會招來一頓打罵,艾依查庫便不安地拉扯著自己的衣服——也許再也不能和艾伯一起玩了吧?兩人之間的地位差距是無法抹滅的,縱然自己並不討厭理所當然的勞動與雜務,但只有在私底下的這脆弱的朋友關係,只要大人的一句話就將消失殆盡。更糟的情況還可能被趕出宅邸,這輩子大概連見面都是天方夜譚了。
萬幸的是,艾依查庫的不安並沒有實現,回到僕人們的宿舍後是被罵了一頓,但卻絲毫沒被處罰。似乎是領主大人特別交代過別對孩子們太苛刻,但眾人卻不知道那是年幼的艾伯李斯特在高燒而朦朧的意識之間,懇求父親的結果。但之後兩人就再也不曾在宅邸內共浴了。
艾依查庫藉著泡沫的潤滑按摩著艾伯李斯特的手臂,儘量不讓自己的眼神盯著艾伯李斯特的身子看。艾伯李斯特毫無防備的樣子並不是常有的事,縱使帝國內暫時沒有能與他們抗衡的力量,但如今兩人袒裎相見,若出了突發狀況怕就要一同葬身與此了。雖然自己有著隨時能夠為了艾伯李斯特拋棄性命的覺悟,但眼前的他並不是能在此停下腳步的人。想到這裡艾依查庫便有些後悔最初聽了艾伯李斯特的話,將身上的武器都卸了才進浴室。
今晚發生的事已經夠多了,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艾伯李斯特,嘲笑他那在貴族女性面前的裝模作樣。然而在對方想要收回手時,也許是沾染上的那令人作嘔的臭味所致,一股熱血直衝腦門,想要馬上消弭他人氣味的欲望油然而生。
艾依查庫很熟悉那股衝動,但卻從未放在心上。他也曾經疑惑過,但最後只當作是特殊能力的「副作用」而未深思,戰鬥和鮮血的氣味能夠安撫他——尤其是回報任務時,艾伯李斯特只會在他面前露出的微笑更是特效藥。
「艾依查庫。」艾伯李斯特的嗓音在耳畔響起,「可以了。」
艾依查庫不作聲地將艾伯李斯特身上的泡沫一併沖去,讓他泡進了浴缸後,才深怕濺到他似地,隔了一段距離胡亂地搓洗自己的身體。
艾伯李斯特看著艾依查庫比起自己更加健壯的身軀,以及獨處時也從未在自己面前拿下的眼罩,軀幹到處有著一同在戰場上馳騁而留下的細小傷疤——在艾依查庫嘮叨而細心的照料下,艾伯李斯特自個兒身上倒未留下許多。也許是習慣於以前僕人與少爺的關係,艾依查庫特別注意著自己的行動,艾伯李斯特卻不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。
艾依查庫是值得信任的下屬、戰士更是朋友,兩人一起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,如今若能再利用與皇妃的關係掌權,奪回原本屬於兩人的一切絕對不是夢想。帝國內的鬥爭不過是一場棋局,而自己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棋子。
雖然艾依查庫看似十分享受於目前的生活,隨著棋局的推進,眼底卻多了一種難解的情緒。艾伯李斯特看不清他深層的渴望究竟為何,但只要得到了一切,艾依查庫想要的東西也是唾手可得吧。
艾依查庫迅速地沖洗了身體便要離去,他心心念念著還丟在浴室外頭的武裝,今晚實在靜謐得太過詭譎,待在艾伯李斯特身旁總讓他心底躁動。
「艾依查庫。」艾伯李斯特叫住了想匆忙離開的艾依查庫,方才讓他服務只是作為晚餐會後插曲的小報復,趁著政敵都陷入混亂的今晚,老是忙著骯髒活的艾依查庫偶爾也得放鬆下。他在連隊中也算上數一數二的劍術,可沒有弱到幾分鐘沒有艾依查庫的護衛就會出事的程度。
「進來吧。」艾伯李斯特命令道,隨後起身擦乾身上的水滴,換上了浴袍。艾依查庫卻一動也不動地只是愣在門口,惹得艾伯李斯特有些不耐。
「艾依查庫,你在磨……嗚……嗯……」艾依查庫將艾伯李斯特逼至牆邊,舔咬上他的唇瓣。艾伯李斯特身上的袍子吸收了牆上凝結的水珠,冰冷而沉重地貼在他的背上。艾依查庫並未禁錮住艾伯李斯特的雙手,但也深怕他逃離似地將重量大半壓在他身上,隔著布料在他的雙腿間不安分地磨蹭著。艾伯李斯特幾乎都要嵌到牆裡去了,宛如野獸般毫無技巧和餘裕的撫觸,卻也足以使得艾伯李斯特的呼吸逐漸紊亂。
「嗚……艾……依……艾依查庫!」
「艾伯,我……」艾依查庫向後踉蹌了幾步才忽然回過神來,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,最後索性閉上了嘴。
「艾依查庫,你這是什麼……」
「我去吹個風冷靜一下!」艾依查庫打斷了艾伯李斯特的話語,狼狽地逃離了現場。
艾伯李斯特整了整衣服,望向艾依查庫離去的背影,隨後也回到了臥室。
關上的窗子被晚風吹的軋軋作響,方才燦爛的星空顯得可笑般地,被撲天蓋地的烏雲所遮掩,艾伯李斯特手上的書頁自翻開便再沒有動作。
艾依查庫畢竟也是個男人,大概是暈了頭把我當作哪家的小姐了吧?算起來也到了這個年紀,就算平常隨便了些,卻也沒見過他私下尋歡作樂的樣子。他想結合的對象,會是誰家的千金呢……艾伯李斯特暗忖,闔上雙眼,不打算深究那詭異的行為背後的意義。
他揉了揉眉宇之間,也許是晚餐會時攝取了太多酒精,忽然有些茫了。他向空中伸出手,卻抓不住任何東西。他忽然驚覺到,這將會是屬於自己的賭局,而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。
失去了一切的自己,要得到什麼就只能靠戰鬥了。
Ranaldee 鏡冥
《Bath》
黃銅手把的水龍頭被擰開,水流伴隨著蒸熱的霧氣傾流而出。
霧氣在浴室中瀰漫開來,漫過浴池、漫過冰冷的黑白地磚、爬過牆上的半身鏡、附上那副眼鏡。
「真的沒有必要這樣。」眼鏡的主人將之摘下,隨便地用衣角擦拭,「引導者說過,只要回到宅邸,這些會自己痊癒的。」
戴著單邊眼罩的同伴沒有回答他,只是用借來的剪刀小心剪開他的衣物,以熱水浸濕布巾,在他腹側的傷口周圍擦拭。
「艾依查庫,真的──」
「別動,你身上的毒還沒完全退掉。」另一條乾淨的布巾被換上,「我真該把那玩意拆了。」
「你可是連招式都沒用就把那隻貓給擊斃了。」
「應該在那之前把牠大卸八塊才對。」
艾伯李斯特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斗篷拂過潮濕的落葉,令人不安的細碎聲響在連蟲鳴都闕如的深夜中格外刺耳。聲音在濃密的灌木叢外止住,其中一副斗篷下伸出明晃的白刃,匕首在灌木叢中來回,闢開一條勉強可供穿行的通道。匕首消失在斗篷內,那人重新伸出手,協助他的同伴進入其中。
兩人勉強越過叢生的灌木和蕨類,終於在聽見隱隱的水聲後止步。
「你先。」
其中一人點頭,乾脆的解下斗篷,露出亂糟糟的金髮。他毫不避諱地退下所有衣物,輕巧地跨入池塘。
果不其然,那些傷口在艾依查庫替他清潔完之前就全數消失了。
「我要洗澡了。」艾伯李斯特轉過身去,自行解下皮帶和長褲,「傷口已經好了,你總不需要擔心了吧?」
艾依查庫聳肩,隨手把髒污的布巾扔進水盆,跟著退去衣物。
熱水浸過先後跨入的身軀,帶走髒汙、血漬、和莫名的疲憊。
已經數日沒有經過水源了。艾伯李斯特解下腰上的水囊,重新將之裝滿。
起身的動作突然凝結。艾伯李斯特喚了一聲,在艾依查庫不解的轉過頭來時按住他,解下包覆在他頭上的繃帶,將自己的衣服撕下一角、浸濕,仔細地擦拭那塊猶然腫脹異色的皮膚。
「艾伯,不用──」
「別動。」讓沾濕的布塊貼住那塊地方,「你繼續洗,沒關係。」
真奇怪──應該在說這樣才是正常──在這個詭異的世界,已經許久未曾感受到「疲憊」,就連睡眠都往往是在異常清醒的情況下突然闔眼。再泡一會好了。艾伯李斯特坐上浴池中的台階,讓熱水淹過肩膀。
熱水包圍的感覺彷彿被厚重的毛毯緊緊裹住一般,沉穩的心跳聲在耳邊悶響,他索性摘下眼鏡,幾乎要溺死人的暖意直直湧上頭部,連意識都有些朦朧起來。
艾依查庫看了他一眼,跟著坐下,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。
「可以了。」在艾伯李斯特第三次換上洗滌過的布塊,要替艾依查庫冷敷以前,終於被他出手按住。
『再怎麼做也沒有用。』誰都沒有說出口,只是此時已心照不宣。那塊地方依舊腫脹不堪,只有詭異的黃綠色澤稍稍退去些許──但這樣就足以讓人懷抱不切實際的希望,希望……
「換你了。」艾依查庫接過布塊,爬上岸,用斗篷一角勉強地拭乾身體。
「嗯。」
滿室的蒸氣令人昏沉,連艾依查庫都忍不住閉上眼睛。也沒什麼不好。這句話突然閃過艾伯李斯特腦中,他偏過頭,讓兩人的臉頰相貼。不知是誰先開始的,兩副燙熱的臉頰開始相互碰觸、廝磨,直到四唇相觸。
手臂與身軀不知何時交纏在一起,彷彿自誕生之初便為一體般,熱留在互觸的嘴唇間流淌、擴散,淹沒更多所剩無幾的意識,直到連呼吸都幾乎要被吞沒,才勉強稍微拉開一點點的縫隙。
手掌扶住艾伯李斯特的後腦,讓他往自己肩上靠,脈搏聲藉由相貼的胸口傳遞,彷彿就此連接成一張緊密的網,將自己和對方網住,透過相互交融的心搏聲音,自此締結緊密的永生關係。
「水涼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別動。」隨著低聲喝令而來的是抵住後腦的冰涼感。
「這樣很好玩嗎,艾依查庫?」
「當上元帥以後連幽默感都忘了嗎?」
「我不認為三更半夜用槍抵住別人的頭稱得上幽默。」
「誰說是槍了?」扶在浴池邊的手被執起,冰冷的金屬管被塞進手心,「你要的東西在裡面。」
確認過裡頭後,艾伯李斯特隨手將它放在地上,「謝了。」
「喂,這玩意花了我大半個月才弄到手,你就這樣亂丟?」
「等等我會拿起來的。」
懶得再抱怨,艾依查庫脫下沾了雪片的大衣掛在牆上。「跟你借一下浴室。」
「要泡澡的話先在旁邊淋浴再進來。」
「知道啦,囉嗦。」
予左
【UL】雙艾入浴企劃/犬眼鏡《回憶》
其實在艾依查庫問起還記不記得的的時候,自己是記得的,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很難說出口,因此只好給予了『遺忘』這種不會被追究的太深的答案。
看著血液逐漸變的鮮紅,艾伯李斯特知道傷口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,因此趕著艾依查庫起身,畢竟太陽已經下山了,得趕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,找好落腳的地方。
值得慶幸的是在離湖邊不遠處,找到了被野生動物棄置的老舊樹洞,這作為暫時過夜的地方也還算過的去,至少今晚不必露宿在什麼遮蔽也沒有的野外。
火光隨著風的吹拂而不停躍動,架在一旁的除了未乾的衣物,還有幾條剛從湖裡獵起的魚。
艾依查庫背對著自己,仔細的注意著火焰的大小,以確保作為晚餐的魚,不會有燒焦的問題。
而他身上的傷痕,也清楚的展示在眼前,就連閉上眼都還清晰可見,每一道傷痕所代表的意義,自己都記的一清二楚。
但並不是每一個印記,都刻印在艾依查庫的身上,而是自從那件事以後,事情才逐漸變得不可控制。
思緒遊走至此,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臂,儘管不是很明顯,但是仔細看還是看的到一條細長的傷疤,像蜈蚣一樣蔓延在其上。
那是什麼時候的事,自己已經不記得了,但是唯獨那事件的始末,卻從未遺忘。
還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夏日午後,耐不住熾熱的陽光,自己和艾依查庫一起到樹林裡乘著樹蔭偷涼,只是不知為何,自己卻聽見貓叫聲,儘管聲音十分的微弱,但偏偏就是傳進了耳裡。
……倘若那時的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的話,現在是否會變得不一樣?腦袋裡剛浮現問題,我就拿下眼鏡來擦拭,好阻止自己去追悔已經發生的事情,因為那對於現況來說,並沒有太大的意義。
這時候,從前方傳來艾依查庫叫喚的聲音。
「艾伯,魚已經烤好了!」像是為了要取信於我一樣,他舉著還冒著熱煙的魚,往這個方向揮舞著。
「嗯。」抬手將眼鏡安放回鼻樑上,特稍微收拾了情緒,淡然的往艾依查庫的身邊走去,接過烤的恰到好處的魚,一口咬了下去。
吃飽後、大致上整理完營地,差不多也到了該休息的時間,為了保存體力,我們總是盡量的讓自己在能休息的時候養足精神,以應付瘁不及防的突發狀況。
有鑑於艾依查庫是傷員的關係,自己選擇接替守夜時最難捱的黎明,這欲暗還明的天色,就跟此刻晦澀的情緒相互呼應。
本以為自己應該沒有『夢』這種甜美的東西了,豈知,或許是艾依查庫提起的緣故、又或者是和記憶裡相差無幾的烤魚的味道,勾起了埋藏的回憶。
這是早先自己望著艾依查庫時,心底所浮現的場景。
為了找尋那不知所謂的貓叫聲源頭,我硬是帶著艾依查庫往樹林的深處走,完全不聽他的勸阻……這或許是幼時的我,最初也是最後的任性吧?
結果到了最後,貓還是沒有找到,而逞強的爬上樹的我,因為腳下一時不察而摔落地面,下意識伸出右手當作承壓的結果,就是摔斷了右手手骨。
當艾依查庫半拖半揹的把我帶回家的時候,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的父母,臉上的震驚自是不可言說,而自己只來的及說出「是我自己摔的,和艾依無關。」就因為已經到家的安心感而暈了過去。
等到醒來,模模糊糊看到的是待在床邊的艾依查庫、一臉多日沒有睡的樣子,藍色的眼睛略微浮腫著,好像才剛剛大哭完一場。
「眼鏡給我……嘶、好痛。」因為眼鏡不在臉上,我伸手想向艾依查庫拿取,右手一個施力卻動到了傷處,五官一下子全揪在一塊。
「艾、艾伯……!」那張臉的慌張顯而易見,手忙腳亂的先幫著我在床上半坐起身之後,才遞上了眼鏡。
「唔、我忘記右手斷了,倒是你真的沒事嗎?」以完好的左手接過、有些生疏的戴上,才以清晰的視線審視著艾依查庫……原來方才自己並沒有看錯,那雙眼,除了睡眠不足以外,的確是掉了不少眼淚。
「沒有,現在必須先照顧你……等到你傷口痊癒,才會有進一步的處罰吧?」他搖了搖頭並說出現況,然後附上了猜測。
「說不定是禁足吧?」偏著頭,我也說了自己的見解,同時要求著「吶、艾依,我想洗澡。」雖然身上穿的已不是外出服,但自己昏迷著,想必這段期間除了擦澡,應該不會大費周章的把我扛進浴室吧?想到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,就覺得渾身發癢。
「嗯,我幫你。」聽到我的要求,艾依查庫一點猶豫也沒有的答應,協助我在浴室門口將衣服脫掉之後,便跟著進了浴室。
「艾依,我自己來就好。」有些無語的看著過於自動自發的艾依查庫,我轉身透過氤氳的蒸氣看著他。
「可是你的右手不能碰到水,這是醫生交代的。」這問題似乎已在艾依查庫的心中模擬、演練了無數遍,他回答的速度快到讓我有些傻眼。
「好像……也是。」循著他的視線,我看著被裹的密實的右手,只得妥協。
雖說不是沒有一起洗過澡,但是像這樣必須被照護的狀態,多少還是讓彼此有些彆扭,直到自己背轉過去,才讓緊繃的氣氛鬆快了許多。
「艾伯,我幫你刷背,你可以先坐下嗎?」才剛背轉過身沒多久,身後就傳來艾依查庫的詢問,自己則依言默默的在矮凳上坐下。
「……艾伯,對不起,沒有保護好你。」不輕不重的力道在背後來回刷洗,艾依查庫的聲音雖小,但卻一字不漏的傳進耳裡。
「不需要道歉啊,艾依,這是我自己的錯,你沒有必要放在心上。」礙於刷洗的動作正在持續,我沒有辦法轉過身去看著艾依查庫,因此也沒有看到他緊咬著下脣、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模樣。
從那之後、若有似無的,我才終於瞭解到,自己總是被艾依查庫保護著,無論是在連隊、渦、還是流亡的現在。
隨著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,我已經不知道繼續往前走會變的如何。
畢竟,我只剩下艾依查庫,除此之外,任何事物對於我都沒有太大的真實感,所有的一切總是讓我猜想著、下一秒會不會就失去了?
抬起眼望著天空,東邊逐漸露出了一點魚肚白,而星星正把握著最後的時間閃爍,只是自己和艾依查庫,卻不知道還能相伴在彼此的身邊多久。
【END】